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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代习武纪—《大成若缺》节选 义兄崔有成

2017-10-13 16:18:50

  
崔有成拳照
崔有成拳照


   1.义兄

  

   大成拳界,皆知我得了崔有成的东西。他与我并非师徒,是一种特殊的传艺关系,我叫他“义兄”。

   我早年修习八卦掌,拜师张国盛,后习大成拳,拜师于永年。于老师坐着讲课,爱拿个教鞭,想坐着跟他聊,是绝不可能的事情,只能站桩,你想坐,他就拿教鞭指你,你也不好意思坐了。于老讲话:“到我这,先站哆嗦了,再谈。”你来了,看你状态,他心里就给你定下一个钟点,站不够不行。见于老一次,浑身上大刑的疼,许多人一听去于老那,心里就犯怵。

   我想“不就是哆嗦十分么”(站桩最难受的是临结束前的十分钟),去了就站。后来发现,自己在家里站不强烈,非得在于老跟前,才能痛成那样。

   我的八卦掌底子,于老早就看出来了,他不言语,见我能一直老实学,提高的快,便对我另有别传了。

   那时我做水产生意,为我跑业务的人叫我张洪栋(后改名张洪成),一聊,知道他是大成拳家王斌魁的徒弟。他是个憨厚的人,只是爱喝酒,他整年住在我家,半夜醒了,一抄床头的酒,就是半瓶。他传授我不少大成拳真东西。

   我早听说崔有成大名了,抡拳如疯似狂,是位技击天才。我就跟张洪栋聊崔有成,不料张洪栋说崔有成也是王斌魁徒弟,跟他是拜把子兄弟,问我想不想要崔有成的东西,说:“你要,我就能打保票!(保证让他教你)”当时正喝着酒,他拉上我就去崔有成家了。

   不料,崔有成推到他身上,说:“你就挺棒的,你教就行,干吗找我啊?”张洪栋就叫了:“你不是有名么?”崔有成明确表态:“喝酒行,这不行。”

   张洪栋说:“你不应下这事,我就不走了。”一下子就躺床上去了,崔有成也不急,说:“你就会跟我来这套。”张洪栋说:“你应不应吧?”崔有成没有不应,始终也没说应,我尴尬极了。

   我觉得要表现诚意,得自己去,后来我总去崔有成在后海的场子去看,也去崔有成家拜访,就这样过了三年,他了解了我的人品,也处出了感情,多少给予了些指点。中间有一次,崔有成说:“只是有一样,教,你就得拜师。”我说我是于老的徒弟,要忠于于老,没法拜他为师。

   后来我发生家庭矛盾,崔有成说:“住我家吧。”当时崔有成有个院子,三间北房里,他住一间,我和家人住两间,一住便是两年多。

   他提议让我拜王斌魁为师。跟他当师兄弟,他以“代师授艺”的名义教我,我说我还是不能对不起于老。

   他尊重我,没有坚持,悉心教了,于是我和他就有了这种不是师徒、又超出师兄弟的关系。

    

   2. 聊拳

  

   外界说崔有成实战行,理论不行,这是误传。崔有成的“只打不说”是个典故,年轻时他被带到祖师王芗斋面前,让演示一下,他说:“有人,我能作出东西来,空作,我不行。” 王芗斋说“上人”上来人跟他对打,他闪身发力,来人一下就飞出去了。

   见到王芗斋了,他想露出自己最真的东西,不愿意作一般的。他去师兄弟的场子,也是不耐烦做示范,要人对打,说:“有人,我给你们发发疯。没人,就算了。

   这些事传到外面,就变成他“只会打不会说”了,其实他是一个非常有口才的人,作他的徒弟,得从说开始。他的教学方法是“聊拳”,聊,就是训练。

   他跟我晚上聊拳,滔滔不绝,不让睡觉,边聊边试手,他说这叫“夜习拳”也叫“熬油”。每次聊完,我都遍体鳞伤,也不敢说。

   一次他聊兴奋了,他拉我到院子里比步法,我正周旋呢,突然他拳头就顶在我咽喉上,完全反应不过来。他让我打他,根本打不着,又让我摔他,一贴身,我就被掀翻。他一笑,说:“不行,缺实战。”

   不得不服啊,他聊拳,没有虚伪的东西。问你的感受,问的很细,他这时候人特别温和,听完了会聊出一段你意想不到的精彩的话,是他即兴发挥的,听了兴奋。看你的感触对了,就说“练去吧,一练就出功夫。”

   崔有成是聊明白了再练,于老是练不明白不说,正相反。对于我跟崔有成学“抡拳头”去了,于老说:“多学好,只是有一样,学回来,自己总结。”自己总结—是于老的口头禅。

   但我有新体会,去找于老聊,于老不跟我聊,呆了会,就让我走了,说:“我百分之九十几的话,都是白费。”听的我脑子一下就炸了,觉得什么意思啊?

   跟崔有成练的久,再去看于老,于老反而主动跟我聊,说:“你明白了,我再给你捅。你不明白,我不捅。你一辈子不明白,我一辈子不给你捅。”窗户纸,我一辈子也捅不了几次。” 捅窗户纸,也叫点真话,比喻直说秘诀。

   原来他不说,是你的话不入耳(不对)。于老精通技击,根据我随崔有成学技击的程度,不断点拨我,但他不露技击,以养生家面目对外。

   为何保守?王芗斋有话:“本是宝,到他身上成废物了—这样的人,能教么?”习武要变废为宝,不能反过来,所以徒弟练到了再撂,这不是保守,是老派的教授之道。

   于老讲,王芗斋话少,但看中了你,话真多。他当初是这么学的,所以他也这么教。

   崔有成天性活跃,爱跟人比作俯卧撑,爱戴墨镜、穿皮夹克,开玩笑的时候表情、用词都逗极了,像个很容易兴奋的艺术家,前辈们说他“无第二人”,指大成门内,没出过他这种个性的。这样的人能不爱说、会说么?

   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说,留下的文章、录象都很少,他讲话:“我不能出卖我自己。”他对钱看的淡,有位香港人拎着一皮兜的钱来,让他给轰走了,说:“这是在骂我。他要不拿钱来,没准还能得我点东西。”

   他录过一次像,别人求着买,他却禁止录象外流。他是保守,也是他一生求实,不看重宣传,不喜欢“搞出公诸于众的一套,自己又另行一套”的做法。所以他这个能说的人,给传说成了不能说的人了。

    

   3.应手

  

   崔有成的拳头上都是骨折骨裂的痕迹,不是打沙袋打的,是比武打的,打人能把自己拳头打裂了,可想他的力度有多大。

   他身材瘦小,胆量过人。他有一次游玩,要上山看风景,别人拦他,说山上藏着小偷流氓,他说:“谁打谁啊?”一人上了山,结果真碰上了,愣让他的气势给镇住了,他说:“趁早走,你们不行。”这帮人就走了。

   前辈们形容他,是“突出了胆子大”,有野性。他训徒弟时会说:“您练,您得有胆子啊!”他先培养徒弟的精神意志,说:“行不行?不行,有胆,也占上风;行者无胆,必下风。”

   为了刺激徒弟,他会说凶话:“拿对方当大傻子!接触啊!打过一次人,你就想打第二次了。”

   我年轻的时候好战,有拔尖的心理,老想在人之上,别人说我:“你是个灭火罐,谁火大,你灭谁。”我在人前得意,但在人后总觉得欠缺点什么。在崔有成这里,我找到了这点东西,就是精神意志和神经反射,用一个词表达,叫“应手”。

   崔有成形容赢人赢得漂亮,说“那么的应手!”应手,就是我求的那点东西。得心应手—想应手,要先得心。

   崔有成如果不练拳,会是个格涩的人,他练了拳,便是硬汉了,他的格涩反而令人佩服。他的处世原则是“谁的帐都不买”,名人、富豪、有权的、狠的,统统不买帐,一辈子不给人做帮衬。遇上亡命徒,也是“你亡命吧”,敢于斗争到底。

   一次他和两人在一小饭馆吃饭,七八个冲进来就打,他带的两人立刻跑了,结果发现他没跑出来,回去看,见他把这七八个人都打倒了。事后问他:“您怎么不跑啊?”他说:“跑什么啊!”

   他最讨厌扛着前辈名号混事的人,说:“别说关系,别说你师爷,说你,看你能不能过我这关。”

   但他对朋友仗义,从不背后说人坏话,讲:“朋友之间,背后不讲人。”朋友不对了,说:“再不好,也是朋友。一辈子,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,都是缘分。”

   他又硬气又义气,气质可以服众。跟着他走路,觉得自己也威风。跟了他一段时间,我自觉胆气壮了,奇怪这胆量哪来的?是他感染的吧,受了他的磁场了。

   他脾气大,但他发脾气的时候,听人劝。一次他跟家人发火,我拦不住,就冲他急了,没想到他乐了,说“建中,你也这么大脾气啊?”

   还有一次,我故意激他发火,喝酒的时候,说:“咱俩这么多年,什么话也不在乎了,我讲句话,你要觉得不对,我立刻走人。”他没想到我说这么重的话,认真了,说:“你说。”

   我:“你没教过我真东西!”崔有成一下就火了,把我儿子喊过来,吼“你儿子成天看着呢,你问问他,我有没有教你真的?我 "他是孩子, 他知道什么?" ”崔有成 “他知道,我教他!”

   崔有成是真生气了,把话说乱了,但他说话算数,过后真的亲自教了我儿子。那次,他发着火,给我讲解斗步,又说:“话说到这了,我给你讲个‘一顺鞭’吧,你看看是不是真的?”

   他讲的一顺鞭,就是随便。说走路的时候,人是很随便的,出拳的时候,要找到走路那么随便的感觉,照着走路,去实战。

   ---这就是应手,给了我很大启发。他的确对我没藏私心,但他的话,也得在一种特殊状态里,才能出来。拳是艺术,得要灵感,好比作家写文章,几天都写不出一个字,灵感一来,就下笔千言了。

   灵感不是总有的,中医讲,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均不同,两小时一个变化,在阴阳变化当中,机缘巧合了,才有灵感。他一天到晚家里不断人,都是来聊的,大部分时间是泛泛之谈,但一天总有一小段的兴奋期,身上的功夫和气血、氛围契合上了,就讲出一个妙点。

   他得了癌症后,禁止喝酒。他说一半不说了,往桌子上一趴,来听话的人知道他要酒喝,就把备好的酒拿出来了。他管这时候的酒,叫“加汽油”,来催自己的状态,酒后吐真言—老话讲“宁教千招会,不教一句真”,有人为求这一句真,会整天耗着他。

   我半开玩笑半批评地对他讲:“你被惯坏了。”他承认,也不改,只求尽兴。他过世时,我落了泪。这么长时间以来,没觉得他不在了。他的过早逝世,是他的生活方式出了问题,不是他的拳学,这是两码事。

   他一生求实、求尽兴,他追求到了拳学的实质,活出了自己的品味,我为他感到欣慰。